本自俱足第98章 冬雪
1970年的冬至刚过塞北的雪就没歇过脚一夜北风卷得院墙外的杨树枝桠呜呜作响。
德昇的探亲假如同这雪天一样转眼就到了头。
归队那天的鸡叫头遍他就摸黑起了床窗纸上还印着朦胧的月色屋里的煤油灯芯挑亮时映出他眼底藏不住的倦意。
这几日夜里总失眠想着归队的日期也想着炕头那还没满月的小闺女。
行李早就收拾妥当了行李袋里叠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领口处还留着俊英补的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春日的蛛网。
他没先碰行李反倒抄起墙角的斧头往外屋地去。
院子里的积雪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
雪被踩实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德昇的斧头抡起来时带着风声劈在木头上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碎屑溅在积雪上很快就覆上薄薄一层白。
他要把够娘儿几个烧到开春的柴都劈出来俊英刚生产完身子虚得连提桶水都费劲。
柴禾劈够了三麻袋天光已泛出鱼肚白。
德昇又挑起水桶往胡同口的井台去井绳上结着冰碴攥在手里刺骨地凉。
他咬着牙把水绞上来两桶水晃悠悠地压在肩上脊梁骨挺得笔直。
往返五趟那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终于满了水面平静得能映出他冒热气的额头。
做完这些时日头已经爬上了当空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积雪上晃出刺眼的光。
屋里传来孩子细微的哼唧声德昇擦了擦手推门进去。
张义芝和小军一早被街道叫去扫雪月英在磷肥厂上班天不亮就揣着窝头走了。
家里只剩俊英抱着孩子靠在炕头棉袄领口松着露出一小片苍白的脖颈。
“咋不多睡会儿?”德昇放轻脚步走过去看着襁褓里的小闺女。
孩子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小眉头却皱着仿佛连睡梦中都在发愁。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那天正好落雪夏三爷翻着家谱和德麟、他一起选了“明玥”这个名盼着孩子将来能像月亮一样透亮。
可户口的事跑了几趟派出所总因为各种理由卡着办不下来成了他心头最沉的疙瘩。
俊英抬头时眼眶先红了。
她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声音轻得像雪花:“听见你劈柴的动静就睡不着了。
” 话音刚落窗外的雪忽然大了起来鹅毛似的雪片打着旋儿往下落很快就把院门口的路盖得严严实实。
德昇拎起墙角的行李袋子喉结动了动:“我过春节回不来了师部那边要换防。
”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孩子脸上“孩子的户口等我下次回来再跑……” 这话说得没底气连他自己都知道下次探亲还不知是何时。
俊英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看着德昇努力把嘴角往上扬可声音还是发颤:“你去吧到部队给我来信别让人惦记。
” 她咽了口唾沫像是鼓足了勇气“明玥的事我……我再想办法。
” 德昇伸手去接俊英手里的网兜里面装着张义芝烙的糖饼是给他路上吃的。
指尖刚碰到她的手就像触到了冰块。
他顺势捂了捂她的手缩回来轻轻摸了摸明玥的小脸。
孩子的皮肤暖乎乎的带着奶香让他心里的酸涩又翻涌上来。
“你别下地了手冰凉的好好捂一捂等我回来再给孩子办户口吧。
”他咬着牙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怕慢一点儿眼泪就会掉下来。
这话刚说完他转身抄起行李袋帆布挎包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脚步重得踩碎了院门口的薄冰“咯吱”声在雪地里拖得很长。
他不敢回头怕看见俊英泛红的眼眶更怕看见明玥突然睁开眼睛望他的模样。
那双眼睛和俊英一模一样亮得能照见人心。
走到胡同口时风忽然小了些。
德昇忍不住停下脚猛地转过身。
院门口的雪地里俊英抱着孩子站在那儿蓝布棉袄上落了层雪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见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怀里的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哇”地哭了起来。
德昇攥紧了行李袋的带子转身大步往前走直到那抹蓝色彻底融进雪雾里才敢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而院门口的俊英抱着哭起来的明玥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捂住嘴蹲下来哭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像被揉碎的棉絮。
哭声没压多久就听见胡同口有人喊“俊英”。
她抬头一看是月英站在雪地里围巾上沾着雪手里还攥着个烤地瓜外皮焦黑正冒着白气。
“你咋回来了?”俊英赶紧抹掉眼泪声音还带着哭腔。
“车间机器坏了停工半天。
”月英把烤地瓜塞给她伸手接过明玥。
孩子不哭了睁着眼睛看她“大冷天的站门口哭啥呀?看你那点儿出息。
”月英拉着俊英往屋里走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噗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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