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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第20章 逃难

德昇记挂的秋天很快来了能吃饱的日子却没有来。

榆树叶子黄得发苦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谁撒了一地碎金子偏又带着股涩味。

天刚蒙蒙亮连天的秋雨依旧缠缠绵绵的落下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谁在外面轻轻的挠着。

夏张氏蹲在灶台前烧稗子粥火塘里的柴噼啪地爆着小火星儿她不时地伸手拨弄两下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那围裙早就洗得发了白补丁摞着补丁。

锅里的稗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混合着水汽飘出点儿寡淡的香刚够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娘我头晕!”德昇从里屋走出来耷拉着脑袋赖赖唧唧的。

夏张氏盛了一碗米汤给他。

“喝了就好了”她知道德昇是饿的头晕。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吃不饱。

个子噌噌的窜小胳膊小腿细细的支撑不住大大的脑袋看上去像根小火柴。

德昇喝了米汤果然精神了许多。

他蹲在灶坑前添柴看着母亲从瓦罐里舀出最后半瓢稗子面又从筐里抓了把榆树叶子——那叶子被晒得半干苦巴巴的她揉面时手指被叶边的细毛刺破了渗出血珠混在面里看不真切。

忽然盘山县城方向传来扩音器的喧闹声像铁片被生生撕开。

夏张氏手一顿抬眼往窗外望。

德昇听见动静跑出去扒着院墙头脚踩着墙根儿那几块松动的土坯缝小脑袋探得老高。

细细密密的雨雾里他看见两个戴黄帽子的兵站在城楼垛口的旗杆下面刺刀亮闪闪的正一下下割那面青天白日旗的绳子。

那旗子早就褪了色边角卷着毛被风吹的散开了此刻像只折了翅膀的灰鹤打着旋儿往下栽“噗通”一声摔进墙根的烂泥里溅起的泥水惊散了尸堆上的绿头蝇它们嗡的一声飞起来又落回原处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娘!旗子又换了!”德昇扭头朝灶房喊小手指着城头——那里正升起一面红得刺眼的旗子在风雨里猎猎地展着。

夏张氏几步冲出来一把将德昇拽回院子拽得他踉跄了两步。

她反手去闩榆木门那木门轴早就锈了“哐当”一声撞上门闩落下去发出沉闷的一响。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夏张氏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除了街面上没清干净的、腐烂的黄草报纸味还混进了点新鲜的腥气像铁器上的血锈扎得人心里发紧。

自打德麟过继给夏二爷去了盘山县城家里就更空了。

夏三爷依旧住在北大庙种菜。

有的时候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的。

日头落了才回天不亮就去。

脊梁骨被露水和汗水浸得时常发疼。

家里就剩夏张氏拉扯着德昇和德兴两个娃一个个子高点儿窜过了椅背一个刚够着炕沿儿全靠她里里外外地扑腾。

租来的两亩薄田种了糜子今年雨水多长得稀稀拉拉穗子瘪着。

夏张氏常蹲在地里叹气手指划过蔫头耷脑的糜子叶心里头也跟着发蔫。

夏四爷倒是常来每次来都先在院里站一站嗓门洪亮地喊“三嫂啊”说些“这天要变”“粮食得省着吃”的话手脚却不怎么动。

临走时总不空着手要么从菜地里薅两把青菜要么从盐罐里抓一把盐巴嘴里还念叨着“这年头能伸手帮忙的都是实在亲戚”。

随后转身就往北大庙去找夏三爷要帮工的钱。

德兴这些日子遭了罪稗子粥刮肠吃下去拉不出屎小脸憋得通红哭得嗓子都哑了。

夏张氏抱着他边揉肚子边掉眼泪。

可就连这稗子粥也快喝不上了。

连天的雨把村道泡成了泥塘想出去换点粮都难。

她搂着俩孩子围坐在炕上德昇靠着她左胳膊德兴偎在右怀里三个脑袋凑着望着窗外密密麻麻永不停歇的雨柱。

那雨像是下在心里把满天的乌云都压在了心口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晌午刚过雨还没停院门外突然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息。

夏张氏掀开门帘看见老姨家的大表哥站在院里浑身往下淌水脚上的草鞋底子早磨穿了露出的脚趾头磨得发紫每走一步就在泥水里踩出个深深的窝窝儿里头还嵌着草屑。

“老妹子咱得走了。

”大表哥裹着件夹袄那袄上的补丁比布还多有块是破军装的蓝布有块是粗麻布层层叠叠的像鱼鳞。

他说话时牙花子都打着颤声音像冻僵的树枝碰一下就能折“听说黑龙江那边不咋打仗了黑土地肥得很撒把种子就能长能活命。

” 夏张氏搅米汤的手停了稗子粒在碗里打着转。

她拿不定主意赶紧让大表哥去北大庙跟夏三爷商量。

等夏三爷闻讯回来时天还是没有放晴的意思。

厚厚的乌云一块一块的压着天空低的要穿透窗棂像一幅幅歪歪扭扭的画。

“这么下的雨是收不上糜子的没等包浆就涝死了剩下的都是瘪穗子这个冬天怕是又要挨饿。

”夏张氏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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