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自俱足第47章 熔炉
夏三爷的家里其乐融融。
德麟回家来住了穗儿和红利每天手拉手到院门口接他。
看见爹的身影两个孩子开心的奔过去。
德麟一手一个抱回来。
童秀云和桂珍的感情素来亲厚桂珍又带着孩子红利常伴左右悄悄填满了德昇、德兴兄弟参军离家后家里那份淡淡的空落。
辽河的水在七月的毒日头下泛着白晃晃的光像泼在地上的碎银晃得人睁不开眼。
德麟蹲在堤坝上抽着旱烟烟杆是用老柳木做的被汗浸得油亮。
指尖被晒得发疼泛着不正常的红可他浑然不觉目光落在远处东塘地的方向。
那里新开出的二十亩水田正摊着刚泡好的稻种白胖胖的像撒了一地的珍珠。
远处的高音喇叭架在老榆树上铁皮壳被晒得发烫反复播放着关于“四清”运动的指示。
“清查账目整顿作风……”激昂的声音混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汗津津的后颈上。
这些日子夏家大队的空气都带着股紧绷的劲儿。
生产队的领导班子刚调整完他从队长升任大队书记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好几倍。
白天带着社员垦荒台田改良土壤夜里还要在煤油灯下学文件连轴转了快一个月眼眶下积着淡淡的青黑。
“德麟叔!”一阵急促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文信赤着脚从堤坝下跑上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芦苇划出道道血痕的小腿新的血珠正顺着划痕往下渗。
这孩子才十五是队里最勤快的半大小子此刻脸上没了往日的活泛嘴唇都在哆嗦:“三爷爷摔了腿秀云婶儿急得直哭让你赶紧去趟家里!” 烟杆儿“啪嗒”一声掉进脚边的泥水里火星子在湿泥里挣扎了两下就灭了。
德麟猛地站起身腰间的草绳勒得太紧勒出一道红痕。
他没顾上拍掉裤腿上的土大步往村里赶布鞋踩在晒得发烫的土路上发出“噗噗”的声响路边的狗尾草被他带起的风扫得贴在地上。
夏三爷家的土坯房在村东头离堤坝最近。
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夏张氏压抑的啜泣声。
德麟掀开门帘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艾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乱作一团:炕桌上的粗瓷碗倒了玉米糊糊洒了半桌;墙角的竹筐翻在地上刚摘的豆角滚得满地都是。
夏张氏正跪在土炕上给三爷包扎她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上浸着暗红的血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看见德麟进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德麟你可回来了……” 桂珍二姐按着夏三爷的伤腿便于夏张氏包扎。
秀娥领着穗儿和红利躲在炕梢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六十来岁的夏三爷趴在铺着草席的土炕上脊梁骨绷得像块铁板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撇着裤管早就被血浸透糊在皮肉上。
他额角的皱纹里渗满了冷汗顺着沟壑往下淌滴在草席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看见德麟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堤上的夯土堆塌了……我瞅着那袋稻种要滚进河里就想伸手抢回来……” “爹!你糊涂!”德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疼又急。
他往前跨了两步一拳砸在炕沿儿上震得糊着报纸的窗纸簌簌作响墙上贴着的“农业学大寨”标语都晃了晃。
可话刚出口他就看见母亲夏张氏鬓角新添的白发。
那是为孩子们和家里的光景熬出来的。
德麟到嘴边的责备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怎么能怪父亲?去年冬天他带着队里的骨干去大寨学台田改碱法在冰天雪地里蹲了一个月回来时冻得脚都肿了。
是父亲带着社员们先在东塘地开了荒用扁担挑土、用筐子运石硬生生把盐碱地翻整出来。
那二十亩水田是全队的指望刚泡好的稻种更是金贵一粒都不能少。
“爹一辈子要强你就少说两句吧。
”媳妇童秀云从外屋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温水她轻轻拉了拉德麟的衣角眼神里带着劝和。
她也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泥鬓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可动作却稳当把水盆放在炕边:“娘我来换布你歇口气。
” 德麟心里明镜似的父亲这是为了夏家大队这个集体半分没考虑自己的安危。
可正是这份不顾安危才让他更揪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文信去把队里的马车赶来车辕上垫床棉被。
” 说完他转身从墙上摘下捆稻草的粗绳“送公社卫生院得赶紧打夹板耽误不得。
” 夏张氏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还沾着三爷的血冰凉又粗糙力气却大得惊人:“德麟队里正清查账目这医药费别走公家账……” 她说着从炕边爬起来踉跄着走到墙角的樟木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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